◎庞国翔（江津）

　　晚清著名巴蜀才子、有“长联圣手”之称的江津人钟云舫，一生创作了5000多副楹联。收入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刊印的《振振堂联稿》有1800多副，其中春联有60多副。这些春联多是他蛰居江津县城作塾师时应城乡百姓之约而撰，少数是在乡下老家和成都城郊所作。

　　任何时代文人创作春联，都离不开两大主题：一是喜庆，歌颂太平盛世，全是吉祥如意之言；二是寄托希冀，祈求新年财福齐运，祈祷祝颂。这两大主题可说是春联的永恒主题。然而，在钟云舫的春联中，却与这两大主题大相径庭，多是反映当时城乡耕读家庭清寒的生存状况或当时最底层农民悲惨的生活境地。透过钟云舫这些看似游戏却又让人玩味无穷的春联，我们看到了一根根针砭时弊的风骨钢针。

　　钟云舫写耕读世家的春联较为典型的有五副：

　　过苦年，苦过年，过年苦，苦年过，年去年来今变古；

　　读书好，好读书，书读好，好书读，书田书舍子而孙。

　　——该联反复换位，一咏三叹，采用了连珠、重言等手法，表达了耕读之家（当然包括钟氏）穷愁潦倒的心情。加上用“过年苦”和“读好书”三字组合与排列，更构成“越递”的意味。

　　为国储才，几卷儒书训子弟；

　　与人息事，一般阴骘付子孙。

　　——此联表现了作为乡下塾师的钟云舫在贫疾交困的生活中不甘自堕、孜孜不倦、教化乡梓的精神，既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感，同时又有与乡邻为友、睦亲睦邻的为人处事哲学。一个封建时代贫穷潦倒的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

　　不读诗书，恐累儿孙添俗骨；

　　能安贫贱，偏於文字起贪心。

　　——此春联虽是“写文”，却仍显得非常的深刻和自然。同时显得平实和现实。把当时那种“诗书世家”“耕读世家”的生活描写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笑谈一部庄周，寓言十七，卮言十九；

　　传授几篇孔子，经礼三百，曲礼三千。

　　——此春联不失浪漫情调，兹手一挥，意境辽阔，尽事尽情，文气淡雅而不脱豪放之气，一个城乡老学究呼之欲出。

　　天外浮云看富贵；

　　眼前修竹长儿孙。

　　——此春联有一番浪漫中略带超越的情趣，表现了一种飘逸潇洒和光怪陆离的浪漫的道家思想。

　　钟云舫是中国封建社会里最底层的“草根”文人。他非常同情劳动人民，憎恨不平等的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制度和封建官僚恶霸。他有三副描写最底层贫苦百姓生活的春联，非常有趣而且深刻。

　　其一：

　　谋生梦好鸡常破；

　　索债人多犬不闲。

　　——该联生活气息浓郁，更具村院情调，给人以强烈的感染。看似轻描淡写，实际非常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反映了底层劳动人民的悲惨遭遇，一幅“杨白劳”躲债的写照。

　　其二：

　　几根穷骨头，撑起气运；

　　两个大眼睛，看倒乾坤。

　　——该联描写了最底层劳苦人民的真实生活，表现了穷困的劳动人民对封建制度及其统治者的强烈不满。这是他们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写照和缩影。同时，此联还反映出钟云舫敢于斗争的精神，一幅铁骨铮铮的形象跃然纸上。

　　钟云舫的邻居是一个叫徐达方的50多岁的男子，在江津通泰门码头当搬运工挣汗水钱。他老婆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简宗妍，但这女人也是一个苦命人，嫁给徐达方后就在城里帮富有人家洗衣。他们一家人的生活非常艰辛，但为人非常厚道，从来不与人为难。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春节，钟云舫为徐达方、简宗妍家送去专门为他们家写的春联：

　　大大方方做事；

　　简简便便过年。

　　——此春联非常巧妙地嵌入了“徐达方”和“简宗妍”的谐音，显得大气、大众和开放，雅中含俗，俗中露雅，读来朗朗明了，既感到文气淡逸，又不失深怨沉情，韵味无限。读后虽感到有几分的无奈，但又觉得好不实在。

　　钟云舫这些林林总总的春联，真乃寓意深刻，令人把玩无穷。它们不仅语言诙谐幽默，生动有趣，而且雅俗相济，个别的甚至奇巧怪秘，荒异精妙，表现出一个深刻的主题，就是对封建制度及其统治阶级的揭露与批判——这表现出钟云舫铮铮铁汉的风骨。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