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卫(万州)
1981年,我考上了大学,家里为了筹集我读书的经费,不得不把牛卖了。
次年暑假,我回到老家。父亲说,没有牛真不方便啊,土地下户后,牛不再是集体财产,归一家一户私人所有。老家的田地块小,不宜于机耕,不得不用牛来犁。我说,那就再买头牛吧。
父亲腰里捆着根绳子,和我一起步行20里,来到陈家场的牛市。在附近的大邑、灌县和我们崇庆县,这是最大的牛市,很出名的。只要逢赶场天,就会有几百头牛远远近近地赶来交易。
父亲是老把式了,在市场上转了几圈,我被牛屎熏得差点呕吐,他一点也不急,只是看看这头牛的牙口,那头牛的腿。
农村最喜欢的是牯牛,就是公牛,公牛力大,出力的年轮多,衰老得慢,母牛就不行了,出力的时间只能占公牛的三分之二,力气也小很多。如果只耕平原的田,母牛也行,但耕山上的地,母牛就很吃力。
父亲在向我传授牛经,可是我读的是师范学院,毕业后教书,这牛经对我没有用。
牛市散得早,在一点钟前,全部交易就会结束,但父亲还是只看,不出手。
有头漂亮的牯牛,角锃亮,尖而短,四腿粗且壮。卖主开价500元,那时的500元已是很高的价了。小麦才卖一角多钱一斤呵。很多人望了望,摆摆头走了。
父亲背过脸对我说,这牛有病。
我问为什么?父亲说,这牛的眼仁泛黄,胆有毛病。
我相信父亲的眼力,毒。
还有头母牛,两岁的儿牛,一身的黄毛,油光光的极漂亮。卖主开价300元。
父亲说,这牛力气不会大。原来,父亲从两岁的牛腿,算出了成年牛的腿会长到多大。父亲说,这牛耕我们的山地,拉不动犁。
父亲太有经验了。
但是,跑这么远,如果没买到牛,下场又得来啊。何况家里的地还等着牛来耕。
父亲似看懂了我的心思,对我轻轻说,别急,还有一个钟头才散场呢。
果然,父亲在场边的一棵青木树旁,发现了一头牛,蔫蔫的,块头也不大,而且是杂毛,有黄有白,怪难看。
可父亲却像发现宝贝一样,仔细地看,仔细地摸。
牛头。牛尾。
牙口。蹄子。
还让卖牛的大爷给这牛喂草。
我有点不耐烦了,这牛这么差,看了也不会买的哟。
父亲给大爷敬上叶子烟,然后交谈起来。大爷是秦家山人,他儿子今年考上了外省的大学,要交200块钱学费,才来卖牛。
我听着,再不浮躁了,农民,只有没有办法时,才会卖和他们生死相依的牛。
这次,父亲居然没有还价,大爷说200元,父亲就给了200元,而且按风俗,解下牛绳,给大爷带回家,换上他捆在腰上的绳子,然后牵着牛往家走。我们父子和一头牛,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父亲像是看透了我的心,因此上了小路,他就讲了为什么要买这头牛。
父亲说,这个卖主不是牛贩子,连牛的毛都没有梳理。
这头牛有点病,是胃的问题,消化不是很好,可能是奶牛时留下的问题,只需几副中药,就会痊愈,以后会长得膘肥体壮。
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也知道这牛有病啊。
父亲接着说,卖主急着用钱,就同去年的我们家,为了送你读书,万不得已才卖牛啊。
我的眼眶发热,父亲,你不仅仅是个好农民,更是一个好人,一个古道热肠的好人,一个为人所急,替人着想的好人!
跟父亲去买牛,超过了学校一堂德育课、一堂哲学课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