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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大山

  ◎谢子清(潼南)

  每次返家,当客车开始在故乡深处颠簸摇晃时,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拥挤起来,莽莽苍苍,密密匝匝。

  山。

  是的,是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大山。从我记事起,眼睛里,印象中,甚至梦境里,都是这遮天蔽日的高山。它们由山脚的溪河而生,然后顺势向上,长长地延展出去,直至接近云端才收住手脚。我曾不止一次遐想——山的对面,到底是什么呢?我多想去看看山那边的世界。

  因为大山的“侵犯”,村里极少阔地,庄稼只能丢到石缝里艰难生长。它们萎黄孱弱,结出的果实干瘪稀疏,勉强能填饱山里人的肚皮,但远远抚不平大家的渴望。于是,我拼了命地读书,书本让我在这恍若弃世的山沟里获取了难得的踏实,同时也滋生了特别的希冀。

  我家住在半山腰,去乡里的学校要走好几公里山路,通常天刚蒙蒙亮,胡乱用些东西塞满肚皮,邻里的几个孩子就呼朋引伴上学去。那顺势而下、坡度极大的山路,崎岖硌脚不说,还常常摔得我们满身泥泞。那时家里很是困难,上小学四年级时,我曾提着一双满是破洞无法再入脚的鞋子,向慈爱的母亲“求救”,可得到的却是一汪眼泪。无奈,我只得光着双脚,在深秋的早晨艰难地向学校迈步。山路上的石子最可恶,硌在脚底犹如针扎一般难受,我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轻轻抚摩那红痛的脚板。还好班里不止我一个人光脚上学,这并不引人注目甚至令人嘲讽,极大地保护了我的自尊。

  念到六年级时,上学的日子更加艰难。因为要上早晚自习,我们须得更早起床,然后摸黑回家。冬天的时日最苦痛,年幼嗜睡的我们在父母的催促中披衣起床,顶着星辰、握着电筒,在寒风凛冽的清晨向着大山深处唯一的“希望通道”埋头行进。晚自习后更凄然,常常临近深夜,我们满身疲惫回家,杂乱吃点剩饭充饥,方才沉沉睡去。由于路途遥远,加之常常睡过头,我们五六个邻里的孩子往往要被罚站。衣着单薄的我们,被老师无情地抛到门外面壁思过,冻得满脸通红、浑身麻木。如此痛楚的日子,让大家恐惧和退却,很多人只好将希望摘下来糅进繁琐的生活中。临近毕业时,班里一下子走掉十多名学生,就连邻里的伙伴也有两位退学了。我决绝地坚持下来,因为着实想去山的那一边瞧瞧。

  很快小学毕业,我考进100多公里以外的县城中学,但思量着家里的清苦,最后改读离家较近的镇中学。那是12岁的我第一次出远门,携衣带物,搭乘农用车来到学校,这里开阔了许多,拥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远比乡村繁华和充满生机。但它仍令我失望,因为视线里依旧居住着群山,挥之不去,拥堵不堪。对山外世界的渴念,愈加强烈和执著。

  为节省开支、减轻负担,我每周自己骑车到校住读。蹬着亲戚送来作为我考上中学贺礼的简易自行车,通常要在大山环抱、九曲十弯的小道上花费一个多小时。仔细一算,也是近20公里征途。有一次,车胎在半路被石子刺破而无法骑行,我只得拖着一周的疲惫,推着坏掉的自行车,在曲曲折折的大山深处踽踽独步。艰辛地走了四个多小时,待回到家时,早已是灯火阑珊。第二日,双脚就肿得迈不开步了。这样的苦楚也曾使我迷失,以致一度逃亡。携带着对大山又恨又爱的复杂情愫,以及父辈的鼓舞和老师的厚爱,我一次又一次重拾最初的希望和悸动,继续向山外迈进的步伐。

  15岁初中毕业,因为“教书育人”的梦想驱使,我考取了市里的师范学校。在父母的依依不舍和殷殷嘱托中,由学长带领,翻山越岭走出大山。先是乘坐近10个小时的汽车,然后连夜换乘火车,到达学校已是第二日凌晨,人疲累得仿佛虚脱一般。但视野里的辽阔坦荡让我立马兴奋起来——这是全然不同于山里的异样世界!高大簇新的楼房、汹涌澎湃的江河、川流不息的汽车、时尚靓丽的行人,以及开阔的地平线……原来山外的世界如此精致,令人眩晕。

  没有大山阻隔的视线真自由,眼睛无拘无束;没有大山环绕的道路真宽阔,出行方便快捷;没有大山“侵略”的土地真肥沃,各类物产丰饶。一切都是清新的,一切都是多彩的。我似乎一下子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被城市的精彩绚丽征服得彻彻底底。

  在班级里的第一次自我介绍中,当我说出千里之外那被大山遮蔽的家乡小城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中大多数人竟是首次听说这个县城的名字。我的清贫和偏远也许的确会让一些人看不起,但大山所赋予我的忠厚淳朴与吃苦耐劳也让老师和同学钦佩,朋友一下子多起来。原来,城市是别人的,我的根依旧在深山,它馈赠我的将一生受用。

  因为平素的勤奋,加之远离大山的欲念,毕业后我竟幸运地留在城市里,真正别离了大山。人,总是喜欢在失去时才心存缺憾,天真地奢望重新获得。我亦如是。城市中斑驳璀璨的霓虹、光怪陆离的生活、繁复迅疾的节奏,无一不加倍衬托出我对大山的怀想。是的,大山里单调枯燥,山里人淳厚老实,这一切或许乏味,但它远不足以令我迷惘和丢失。

  还好父母依旧长居深山,每一次放假,我都毫不犹豫地选择返乡探亲,虽要历经十多个小时的长途熬煎,仍要忍受换车、堵车、晕车的苦痛,但我乐此不疲。曾经让我怨恨、懊恼,并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的大山,如今让我感到亲切、安静和淡然,而我每一次的返回,都是一次内心的濯洗与回归,都是一次精神的苏醒和重生。

  人,永远不能丢掉状态。既然大山里的生活已经成为无法触摸的过去和夜深人静的怀味,那我就应该学会珍藏,从而从容面对城市,懂得走进和深入,明白返回与保持。

  大山有大山的无奈,城市有城市的精彩。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的“根”永远留在大山,倘若不能,那我也要学会在城市里扎根,扎下老实、真淳、淡然的大山之根,并让它抽枝绽芽,长成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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