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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日子里的猪油炒饭

  李  晓

  柴火在土灶里燃得噼啪作响,那是一棵槐树的老疙瘩,它粉身碎骨的最后一次燃烧,是为铁锅里的猪油炒饭助力。

  这是我前不久回到村子,86岁的老婶娘给我特意做的猪油炒饭。猪油来自婶娘在乡下喂养的土猪。土猪宰杀后,雪白的猪油被婶娘用盐巴、花椒腌制,尔后挂在土灶台上,在土灶飘燃起的烟熏火撩中变得金黄透亮,老婶娘再把猪油放入陶罐里。家里来了客人,老婶娘便用猪油做菜招待。

  我这次回乡,坐在山梁上打量着村子,老婶娘家的青瓦房顶上还顽固地耸立着苔藓漫漫的老烟囱,老烟囱里还徐徐吐着白烟,这是一个村子游荡的老灵魂。

  老婶娘用缺牙漏风的嘴对我说,侄儿啊,婶娘再给你做一碗猪油炒饭吧,我是给你做一次,就少一次了。老婶娘去屋后菜地里掐回葱子、芫荽,哆嗦着身子在门前用竹管连起的山泉水里淘洗干净,在菜板上切成葱花、芫荽碎末,再加了生姜片,在大铁锅里为我用猪油炒饭。饭是竹甑子蒸的,米粒晶莹,来自村子里的稻田。柴火熊熊中,老婶娘一步一步抱出猪油罐,用锅铲捞出金灿灿的猪油,放入铁锅中,“哧啦”一声,腾起的乳白油烟抵达脑仁,窜入鼻孔,打通肺腑,也瞬间唤醒了对过去岁月的回忆。老婶娘再把米饭倒入铁锅里,加入姜片、芫荽翻炒,起锅时撒入点点葱花,一碗令人食欲大振的猪油炒饭就成了。

  吃完了一大碗猪油炒饭,我对这个村子的眷念更深了。食物,向来是打通故土老家最敏感的酵母。

  那年冬天,我带着县城的杨姑娘回乡,54岁的婶娘体力旺盛,在山上追赶一只野兔一气跑了几个山头。婶娘刚从屋后庄稼地里回来,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哎呀,乡下没啥好吃的,我给你们做猪油炒饭吧。县城的杨姑娘吃了满满一大碗猪油炒饭,我和她的感情如山坡上的坚硬山石一样牢固了。离开婶娘家时,杨姑娘对我这样说:“你家这些乡下亲人,待人实实在在的,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待我啊。”我点点头。

  在袅袅腾起的油烟中,我和杨已一同走过了29年的世俗烟火日子。其间有温柔缱绻,也有争吵相闹,有炉火疲惫燃烧后的灰烬,但我们的日子俨如猪油炒饭一样,它是我们油烟滚滚日子里安卧心中的打底食物。想起在灯红酒绿的杯盘狼藉后,还有一碗老猪油炒饭,在那时光凝固的老屋里静静等待。

  对猪油炒饭念念不忘的,还有我在故城的老友沈先生。沈先生在北方一座都市安家多年,他常常在梦里咂巴着母亲在老城巷子里做的一碗猪油炒饭。但母亲凝望人间亲人的眼睛,早已经化作了天上星辰。有一年,沈先生回到故城,他靠在巷子里斑驳的老墙边跟我回忆,那年他大学毕业以后准备在北方城市工作,回家来跟家人道别,母亲做了一大碗猪油炒饭,让他端到光线黯淡的小屋里去吃。沈先生在小屋子里吃着猪油炒饭,门突然咿呀一声打开了,门外,呆立着正吮吸手指头的3个弟妹。这个家里的大哥哥,顿时心生愧疚,把还没吃完的炒饭让3个弟妹们挨个吃上了几口。

  还有一次,我陪沈先生的3个弟妹去火车站接他回到故乡。保温杯里,是弟妹们为哥哥准备的猪油炒饭。刚从火车下来的沈先生,面对还冒着热气的油滋滋猪油炒饭,在对食物的吞咽中,我见他喉管急切地凸动,眼眶里有清泪浮动。

  在北京的乡人二毛,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地道吃货。二毛也最是馋那一口老猪油的味道。每到年关,对老猪油情不自禁的二毛,就委托乡人给他快递去乡间的土肥猪板油。一收到货,二毛就在京城把板油切块熬成油渣。熬猪油时,漫漫油香氤氲开来,惹得好多人都直吞唾液,怔怔地陷入这种味蕾的回忆里。二毛把熬的猪油装入罐子里,让在浩大都市里的游子,因为一罐老猪油在家里的托底而消遁了不少漂泊的滋味。

  眼前一碗猪油炒饭,心中一行飞鸿雪爪。大地上的这种生活,值得我深深地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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